【作者简介】杨云彪,男,汉族。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先后任代课教师、农技推广员、报社记者、政府办秘书、云南警官学院教官,现任昭通市公安局昭阳分局文联主席。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于《散文·海外版》《中国作家》《中国散文家》《边疆文学》《西部散文选刊》《滇池》《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时代风采》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篇。出版有散文集《别人演绎的故事》(中国文联出版社)、《岁月成禅》(四川民族出版社)等。作品获第一、二、三届“云南金盾文化奖”。首届享浓杯全国“母爱亲情散文”有奖征文奖二等奖。全国首届“上善若水杯——我的父母亲”征文作品二等奖。第八届云南警察文学奖一等奖。获“云岭警星”荣誉称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再贫乏再无味的地方,只要有了一种精灵,只要有了一种珍稀奇异,便有了生气,有了灵魂,有了诗情,有了画意,有了历远不衰、恒久不灭的魅力。而出尘脱俗的大山包,因为有了黑颈鹤,变得更加诱惑迷人,更加令人神往。

        黑颈鹤又称“藏鹤、高原鹤、雁鹤”。与大熊猫齐名,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它是惟一生活在高原的珍贵物种,目前全世界仅存六千多只,而且大部分生活在中国。而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的大山包乡,是黑颈鹤最大的越冬基地。

        在大山包,在西凉山,人们称黑颈鹤为“雁鹅”。

        一提到黑颈鹤,就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坚贞不渝、生死相许的爱情,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金朝的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邱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署。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金章宗泰和五年(公园1205年),年仅16岁的元好问到并州(今山西太原)应试,途中遇到一个捕雁的人,他听说了一件给他以深深震憾的事,捕雁人捕获了两只雁,杀死了其中一只,另外一只得以脱逃,但是,那只脱逃的雁却不愿离去,就滞留在已死的那只雁的上空,盘旋低徊,哀鸣不止,最后,那只逃脱的雁高高飞起,凄唳声声,猛然触地而死。诗人听到这个凄清的故事后,伤痛不已,出钱买下这两只已死的雁,在汾水之滨安葬,“累石为识,号曰雁邱”,并填词歌咏。词的开篇即以人拟雁,情痴意切,生死相许,赋予了雁与雁之间的情感以超越自然的意义,想象着双雁冬天南下越冬,春天又不辞劳苦回归北方,天南地北的奔波,寒来暑往,双宿双飞,相依为命,濡沫情深,结下了“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至真至诚、至情至爱。期间欢聚悲别,痴痴追随,九死不悔,熟料“同来何事不同归”,“头白鸳鸯失伴飞”。悲苦惨伤、痛失爱侣的孤雁,念及形单影只,凄酸愁苦,念及将来如何独自面对万里层云,千山暮雪的渺渺前途、漫漫羁旅,万念俱灰,心魂破碎,愤而含悲,舍身殉情!词的下阙写到双雁长眠处昔日的繁华热闹,当年汉武帝曾巡幸此地,箫鼓喧纷,丝竹盈耳,而今却一派萧索,平林漠漠,寒烟如织,冷寂的自然环境,更显得孤雁殉情的壮烈与凄清。同时,也深深感叹帝王的显赫一时,转眼也会云散烟消,而雁殉情而死,高情厚义定当万古不朽。然而,这毕竟是一出悲剧,死者已矣,招魂无计,山鬼枉悲,想来定是天妒英杰,不过,鸿雁之死,绝非莺儿燕子之类死归尘埃、寂灭于黄土可比,其舍身殉情,将成就千秋万古的美名,令后人为之狂歌痛饮,吟咏传诵。

        与诗人同行的人,对此深有感触,大多有诗词吟咏,其中有“网罗惊破双栖梦,孤影乱翻波素”、“雁双双正飞汾水,回头生死殊路”、“朝朝暮暮,想塞北风沙,江南烟月,争忍自来去”、“世间多少风流事,天也有心相妒”等句,凄清哀婉,读来令人伤心肠断。

        黑颈鹤双飞双宿、死生相许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那种重情重义的高尚情操,尤其让人敬重爱慕。在滇东北,人们一直诉说着这样一个故事。农历九月初九的一天,一群从青藏高原飞来的黑颈鹤经过这里时,突然有一只雌鹤从天上跌落到一户张姓人家的院子里,昏死了过去。这家人救活了它。寒暑更替,冬去春来,鹤与这家人生活了近一年,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融洽,鹤与这户人家的小男孩相处尤其亲密,感情深厚。但是,张姓人家与周围的村民经常发现一个现象,这只孤独的雌鹤,常常跑到外面仰天哀鸣长叫,唳声凄清,不忍卒闻……直到来年九月初的一天,在雌鹤的鸣号声中,一只雄鹤出现了,在天空往来盘旋后,循着雌鹤的叫声,羽衣飘飘,冉冉飞临,轻轻地降落到了张姓人家的庭院里,雄鹤先用嘴轻轻的衔着雌鹤的羽毛低低地叫着,想把雌鹤带了飞起来,但是,数次起飞,雌鹤都无力飞起,雌鹤只好松开了雄鹤,雄鹤急忙用颈部揽住了雌鹤,在院子里不停地转着圈,下定决心要把雌鹤带走,携它重返浩瀚的蓝天,重返鸟类那自由无羁的国度。但是,数次起飞,雌鹤都飞不起来,只能在院子里转圈,也许,是因为受了重伤后的身躯没有完全痊愈,再难重返青云;也许,长久的陆地滞留,使它丧失了翱翔长空的活力;也许,是这家人的精心呵护,这家人的深情厚义,这家小男孩的朝夕相伴,使得这只重情重义的鹤,也有些不忍心轻易别离。两只鹤就这样在院子里痛苦呜咽,交颈而鸣,最后,雄鹤与雌鹤揽在一起,双双倒地身亡。与雌鹤感情甚笃的张姓人家的小男孩,亲眼目睹了这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幕。蓝天上,一群黑颈鹤聚在上空不走,见双鹤倒地气绝,纷纷绕着双鹤仆地的上空,盘旋回环,唳声不绝,很久很久才飞离这个地方。黑颈鹤的情深义重,由此可见一斑。

        几乎每一个西凉山人,都知道这种死生相依、真情相伴的雁鹅,认为黑颈鹤是神鸟,是吉祥鸟,对孩子从小就进行教育,不能捕杀。以为捕杀后会降冰雹,庄稼会欠收。对黑颈鹤呵护有加,倍为怜惜疼爱。

        其实,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上溯到大约3000年前,就记载有与鹤有关的文字,《诗经·小雅》中就有《鹤鸣》一章,其中有“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这样的诗句。鹤在中国古代的神话故事中,总与道行深不可测,鹤发童颜,仙袂飘飘,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神仙为邻作伴,被道家视为天国的仙鸟。鹤外观俊美的形象,高贵优雅的仪态,特别能为世人所认同,在皇帝的花园里,鹤也是座上嘉宾,占据着不可忽略的地位。

        中国历史上爱鹤的趣闻轶事简直不胜枚数。

        北宋著名诗人、孤高恬淡的林逋,爱鹤爱得异常痴迷,他幼时刻苦好学,通晓经史百家,不爱荣华富贵,不慕虚名浮利,既不出仕,也不娶妻生子,终生与梅鹤相伴,常常一个人驾着小舟在西湖的各寺庙间浏览,家中有客人来的时候,便让看门的童子放鹤高飞,他见到鹤必定棹舟归来。人称林逋梅妻鹤子。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甚至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治国无方、昏庸败国,却对鹤爱护有加的动物保护者的先驱——春秋时期的卫懿公。据《史记》和《左传》记载,卫懿公姬赤是卫惠公姬朔的儿子,于公元前669年即位。姬赤执掌国政时间不算长,也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好的国君,但是,他在国际上的名声却比他父亲还大,他对鹤的狂热、痴迷,对鹤礼待有加、亲密无间,简直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用现代的眼光看来,他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癫狂的偏执的动物保护者,在鹤的保护、繁殖、培育上,倾其全力、毫无保留地贡献出了毕生的精力。卫懿公本人发自内心的喜欢鹤这种高雅的动物,甫登宝座,才为帝王,便烧起了这样的三把火,大兴土木,在国内大肆修建鹤的养殖基地若干个,按照“使一部分鹤先愉快起来”的原则,大幅度地改善、提升了鹤的生活质量和待遇。同时,为了激发和培养卫国人民群众爱护动物的环保精神,卫懿公还规定,凡有献鹤者,必获重赏。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盛焉,所谓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在卫懿公的身先士卒、积极倡导、以身作则、全心引领下,久而久之,卫国被建设成了鹤类们无忧无虑、自由翱翔、健康幸福、快乐成长的伊甸园。卫懿公毕竟是君王,眼界与一般人相比,大有不同,他别出心裁、高招不断,不但在生活上优待鹤,还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提高鹤们的政治地位,为此,他创造性的制定一部旨在提高鹤的社会政治地位的法律。在这部法律中,把鹤分成几等,按鹤的品种、长相以及走路姿势的优雅程度,决定了它们的行政级别和生活待遇,“上等竟食大夫禄,较次者士禄”。而卫懿公出行时,情形就更壮观了,他的鹤类官员们就在车前亭亭玉立的进行警戒,翩翩风度地担任着一级保卫任务,号称“大鹤将军”。就这样,在卫国的田间原野上,经常看见这么一支人吆喝、鹤叫唤的嘈杂队伍遨游其间,姬赤乐在其中,好不逍遥快活、好不得意自在。卫懿公和鹤携手共同走过了九年快乐的时光后,好日子到头了。公元前660年,少数民族北狄慕名而来,发兵攻打卫国这个鹤类自然保护区,一直打到了离国都不远的荥泽。卫懿公慌了神,赶忙召集平常不怎么受他宠爱亲睐的非鹤大臣们议事,没想到大臣们听了这万分紧急的情况后,竟然无心无肝、不关痛痒、异口同声地说:“君好鹤,鹤可令击狄。”大臣们的醋意是可想而知的,既然鹤将军们饱食国家俸禄,那国难当头、大厦将倾时,就应该忠君之事,切实担当起保家卫国的崇高责任。卫懿公一看事情紧急,顾不上理那些与鹤争风吃醋、幸灾乐祸的大臣,赶忙出宫召集民众,分发武器,想组织民兵,发动起一场人民群众的战争,以抗强敌。人民群众一听说国家有难,倒是呼啦啦聚集了一大片,不过大家都不接兵器,一个个冷眼袖手,有的还怪声怪气地对着心急如焚的姬赤大摇其头的说:“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这帮一点爱国激情都没有的群众,谁料全都是来看国君笑话的。走投无路的卫懿公,一边悲叹群众素质不高,国难当头犹自无动于衷,一边只好聚集起亲信大臣,硬着头皮,咬牙率领少量禁卫军上了战场。卫懿公勇气可许、精神可嘉,但是军队战斗力太差,结果不是敌军的对手,全军覆没,连他本人也被好食人肉的狄人烤熟后吃掉了。这个极为可悲的结局,是让人深怀恻隐的。作为一国之君,卫懿公的荒唐固然可笑,但也给人以“汝何生于帝王家”的慨叹,如果这个姬赤仅是一个颇有财力的富豪,如果他不处于那种特殊的地位,那么,这个真真切切的动物保护者的先驱,真是可以值得大书其书、将其作为模范、代表来供奉、颂扬的。

        这场灾难沉重地打击了卫国,据前来救援的宋国战后的分析统计,卫国国都被攻破后,活着逃过黄河到达难民营的人数仅为七百余人,再加上各地逃难来的人们,也只有区区的五千多人口。

        卫懿公最不能让人原谅和深恨的,就是他虽然礼待动物,把鹤当作了自己的国民,却没有真正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国内“民有饥冻,全不抚恤”,面对衣不蔽体、食难果腹、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民群众,丝毫没有怜悯同情之心,更无仁政善举,如此本末倒置,玩物丧志,也算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人。最后,这个可怜的人,落得个众叛亲离,百呼不应的结果,除了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外,也只能让他“驾鹤西游”,去寻找传说中的极乐世界了。

        卫懿公的做法,遭到了北宋大文豪苏东坡的指责,苏东坡在他的《放鹤亭记》中,对云龙山人张君养鹤这一风雅事件的描述,字里行间无不流溢着深深的赞赏艳羡:“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傃(音sù,意即‘向、向着’)东山而归”,而斥责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

        然而,无论臧否,鹤的优美体态,鹤的与神灵共在的传说,一直深为中华民族所喜爱,不管是在生活用品或是建筑、雕塑、绘画中,鹤一直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中国人还有养鹤、驯鹤的传统,历史上有《相鹤诀》、《相鹤经》之类的专著。

        到了清代,鹤的地位更是日益尊荣,一品文官的朝服上面,就以鹤作为徽识,地位仅次于龙凤,与一品武官的徽识——中国神话中的麒麟分庭抗礼。中国的鹤文化,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据科学家考古发现,鹤在地球上出现的时间比人类还要早6000万年,最早出现在非洲丛林中的鹤,头上都戴着美丽的冠羽。后来,气候变冷,冰川出现,许多动物都灭绝了。鹤却顽强地存活了下来。为了适应环境,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它们逐渐地走出丛林,分散到世界各地,并长出了适于长途迁徙的翅膀和羽毛,成为迁徙候鸟,冠羽也消失了。

        有关资料记载,世界上原有鹤类32种,现仅存15种,黑颈鹤是唯一生活在高原湿地的鹤类。最初发现黑颈鹤是在1876年,俄国学者、博物学家、探险家普尔杰瓦尔斯基,在试图前往西藏的第一次中亚考察旅程中,来到了中国青海湖畔。当他看到一种身披白羽,但脖子和尾羽却呈黑色的野鹤时,普尔杰瓦尔斯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大的大鸟。凭借着他对珍惜物种的天生敏感,兴奋不已的普尔杰瓦尔斯基,幸运地成为第一位发现并首次取得黑劲鹤标本的人。

        黑颈鹤为大型珍禽,身高约1.5米,双翼展开,宽度超过1.7米;头部、颈部、尾部的初级、次级飞羽均为黑色,身体其余部份的羽毛为灰白色,头顶裸露处像丹顶鹤一样呈朱红色,有较高的观赏价值。

        黑颈鹤到了繁殖的季节,一对对配偶总是形影不离、成双成对呆在一起,其他时间,则以家族群体活动,或结群活动为主。繁殖期间,雌、雄鸟常引颈对鸣,叫声为响亮的“咯-噜”声,并有优雅的求偶舞蹈。它们总是在沼泽地中安全的地点营巢。黑颈鹤不但情深义重,绝无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恶习,而且,应该算是最具平等观念的夫妇,它们每窝产卵两枚,雌雄鸟轮流孵化。

        黑颈鹤的家庭是简单而富于亲情的。一般由父母带着一到两只幼鹤,到越冬的大山包。常常一家行动,都是幼鹤在父母中间觅食,雄鹤还负责安全警卫任务。母鹤在寻找到食物后,会让幼鹤饱餐一顿。群鹤常见30多只一字排开,在坡地、农耕地里或沼泽里觅食。群鹤大多属没有参与繁殖的“青少年”鹤,其中偶尔也有少数家庭鹤参与其间,群体数量不稳定。黑颈鹤觅食结束后会回夜宿地休息,觅食几乎都在上午、下午进行。

        黑颈鹤的食物以水生植物群落为主,莎草科植物和农耕地里的洋芋、萝卜、燕麦、荞麦都是它的美味,动物性的食物,主要是沼泽地里的螺蛳、鱼类、虾类和昆虫,特别是大山包湿地中的多种蠕虫,简直是黑颈鹤的大菜。在取食水生植物地下根茎时,采取啄探的方式,把喙伸进地下或沼泽地里,夹住食物、先离开泥土在空中甩甩泥,然后再在水中清洗,才吃下食物,有的家庭鹤,幼鹤会向父母要吃的,做父母的成鹤,取到食物后,会把喙转向幼鹤,幼鹤直接从父母的喙中衔出食物。

        黑颈鹤的存活相当艰难,若食物丰盛,两只幼鸟均能长大,否则,只有一只幼鹤可以长大。黑颈鹤是世界上现生15种鹤中,最晚被科学界发现记录的种类,也是唯一一种栖息在高原地区的鹤。它在青藏高原及其邻近地区、海拔3500~4500米的高原沼泽繁殖,在青藏高原南部和云贵高原、海拔3500~2500米的地区越冬。仅有少数个体在印度越冬,通常被认为是中国特有鸟类。

        云南大山包黑颈鹤自然保护区,目前分布着全国最大的黑颈鹤越冬种群。自从2004年开展卫星跟踪黑颈鹤项目以来,基本摸清了云贵高原黑颈鹤的分布、数量和迁徙情况,赴滇越冬的黑颈鹤,主要来自四川诺尔盖和甘肃玛曲两个保护区。2007年,飞临云南大山包自然保护区越冬的黑颈鹤,数量达1185只。

        在大山包,每年农历九月至次年三月,是黑颈鹤飞临越冬的时节,农谚有“来不过九月九,去不过三月三”的说法。大山包属高山丘陵地形,坡度平缓,草场宽阔,草甸沼泽星落棋布,水草丰盛,空气清新。分布于海拔3500左右的亚高山沼泽化草甸湿地生态系统,是我国的湿地独特类型,为黑颈鹤安全越冬提供了理想的环境。

        提到大山包,提到黑颈鹤,在为大山包、为黑颈鹤彼此相得益彰、共存互荣而庆幸的同时,我们不得不提一下曾经沉重的历史,前车之辐,后车之鉴,对历史的追溯,绝不是在这个人文蔚然,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时代发出一种不和谐的声音。目的仅在于警醒后人,正视历史,从反思中获益。

        黑颈鹤的种群稀少,甚至濒于灭绝,除了因为黑颈鹤繁殖能力差,成活率低,以及黑颈鹤生存的高原地区气候恶劣,生存条件差等原因外,人类的捕杀,以及对黑颈鹤生存环境的无情破坏,也是导致黑颈鹤种类日渐稀少、濒于灭绝的一个重要原因。大山包在人类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中,也未能幸免,

        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古人还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在大山包的历史上,也曾经有着人与自然极不和谐的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在大山包的大海子这个黑颈鹤较为集中的地方,据当地的老人讲,就在上个世纪以前,黑颈鹤不仅在这里越冬,也在这里繁殖。那时候,大海子的水草有一人多高,出没海子里的狐狸,会来偷黑颈鹤的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大海子修了水库,波光闪浮的沼泽地干了,狂风吹来,尘沙骤起,大海子周围逐渐成了荒漠。从此以后,黑颈鹤再也不在这里下蛋了。半个世纪以来,海子周围由原来的13户人家增到了100多户,其它的许多小沼泽,也被当地群众排干了水,改作了农田。

        黑颈鹤的食物主要在沼泽地里。沼泽没了,黑颈鹤的食物来源也没了。找不到食物的黑颈鹤,不得不“深入红尘”,常常飞到农民的地里吃洋芋或蔓菁。大山包由于海拔高,年平均气温只有6.2度。连玉米都不能生长,只能种洋芋、荞麦和蔓菁,是云南省的特困乡。普通农民的口粮,通常只够吃9个月的。有时,春播的种子被黑颈鹤吃了,农民一年的收成就落了空,也会受到挨饿的威胁。人鹤争食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活在大山包的山民们,总也摆脱不了饥饿的阴影。大山包的村民没有吃的,种了土豆,黑颈鹤就来刨,于是就把这高原上的精灵当四害来打。那时人们还没有保护黑颈鹤的意识,在人鸟争食的矛盾面前,血腥的一幕就拉开了。一户农民曾在土豆种子里拌上农药,又种在了地里,结果,25只黑颈鹤倒毙田头。当然,对这确实发生过的历史,当地村民中也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这家人当时放药,只是防止土豆生虫,并不是想害死黑颈鹤。如果说真是如此的话,那当属于意外。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不能辩解的血腥的事实了,一群黑颈鹤安静地栖息在水洼里,根本不知道死亡的阴影正悄悄向它们袭来。原来另外两家农民种的土豆也让鹤给吃了,他们相约拿起了两支猎枪,悄悄地接近鹤群,商量好一支枪瞄准得低一些,先打水中的鹤,另一支枪瞄准得高一些,打飞起的鹤。结果,他们的计谋得逞了,仙风道骨的黑颈鹤是没有这种阴暗的意识的,所以,只两支枪,就打死了21只。凑巧的是,当时害鹤的人家收成都很差,乡亲们因此说鹤是神鸟,害不得。听到这样的故事,内心深处,除了不堪承受的沉重之外,还能评述什么呢?我们当然没有理由要求饥肠辘辘的农民,“舍生取义、杀生成仁”,饿死自己来保护黑颈鹤。

        生存,是第一要素,是任何一种动物的最基本的本能。

        大山包地下资源贫乏,森林覆盖率不足5%,政府每年补贴十多万多元,向村民供应平价煤烧。可即使这样,大多数村民仍然买不起煤。许多村民就挖沼泽地里的海垡子,甚至干脆挖草皮。据有关资料统计,仅仅一个自然村的97户人家,每年就要挖去289万斤海垡,许多成片成片的沼泽地,很快被挖得残破不堪、满目疮痍、不忍目睹。

        大量挖取海垡,对湿地是一种毁灭性的破坏。湿地是地球上水陆相互作用形成的独特生态系统,是重要的生存环境和自然界最富生态多样性的生态景观之一,在抵御洪水、调节径流、改善气候、控制污染、美化环境,以及维护区域生态平衡等方面,有其它生态系统所不能替代的作用。被誉为“地球之肾”、“生命的摇篮”、“文明的发源地”和“物种的基因库”。因而在世界自然保护大纲中,湿地与森林、海洋一起并列为全球三大生态系统。由于湿地兼有水陆两类生态系统的某些特征,因而具有多种生态功能和经济与社会价值,湿地已成为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自然资源宝库与生存环境。为此,湿地科学研究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已成为当今世界所关注的重点学科与研究领域。

        在此,对大地之肾的破坏我们先姑且不论,仅就黑颈鹤而言,那同样是一种涸泽而渔的残酷,因为,黑颈鹤是以湿地为家的,照此下去,本来已不多的湿地沼泽就会彻底丧失。这将严重威胁到黑颈鹤的生存。

        黑颈鹤的生存环境与湿地息息相关。这群美丽而高贵的精灵,是生活在湿地上面的。

        大山包湿地面积5958公顷,平均海拔3200米,属于高山沼泽化草甸高原湿地。地下泉眼众多,对下游和周边地区水资源补给有重要作用,大山包湿地为典型的亚高山沼泽化草甸,是原生性的植被类型。在植被分类中,分为6个群丛,从水生到中生的生态过渡系列完整,在亚高山沼泽化草甸中,具有典范性和代表性,大山包在《中国湿地保护行动计划》中,已被列入中国重要保护湿地名录。根据《湿地公约》里国际重要湿地标准中基于水禽的规定:“在能获得种群数据的地方,定期养育有水禽一种或亚种1%的个体,”大山包湿地,远远超过国际重要湿地的标准。

        由此可见,保护好大山包的湿地就是保护黑颈鹤,这不仅对研究黑颈鹤种群、对亚高山湿地及生物多样性保护具有极其重要的科学价值,它还对保护长江中上游的水土具有不可低估的重要作用。

        1988年,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不无悲哀地预言:未来10年内,世界上将有10种珍稀濒危动物灭绝,其中包括黑颈鹤。又一个10年过去了,不幸的预言幸而并未成为事实。

        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党委、政府越来越重视环保工作,人们的环保意识也不断得到提高。

        1988年12月4日,云南大学生物系教授王紫江等鸟类专家,到昭通对渔洞水库进行环境评估后,在大山包大海子听到“咯—噜——”的叫声,由于雾太大,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叫。根据声音、地上的脚印和当时所在3000多米的海拔,王紫江推测是黑颈鹤。后来他又在跳墩河水库边一农民家里,发现了一只村民所说的雁鹅的皮毛,果真就是黑颈鹤皮,从而确定大山包黑颈鹤的存在。在大山包高原生活了千百年、养在深山人未识的黑颈鹤,终于被掀开了美丽的面纱。

        在大山包发现了珍稀濒危的黑颈鹤的消息,立即引起了全世界的广泛关注。

        昭通市、昭阳区的各级领导高瞻远瞩,从保护生态、恢复自然等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高度,深入到大山包实地踏勘,展开了大规模的调研工作。由于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大山包先后于1990年、1994年建立了市级和省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范围包括整个大山包乡。昭通市昭阳区人大还制定了《昭通市昭阳区大山包黑颈鹤自然保护区管理办法》,使黑颈鹤保护工作走向了法制化、制度化、规范化。

        2003年,大山包成了中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05年2月2日,大山包保护区被国际湿地公约组织批准为“国际重要湿地”之一。

        经过历届领导的共同努力,大山包的黑颈鹤保护工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各项保护措施,让人难以置信地全部得到了落实。大山包先后实施了种草、植薪炭林和移民等重要工程。当地政府在财力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仍然挤出资金,优先投入到这些对于黑颈鹤保护有着重要意义的工程项目上。大山包乡、村、社干部及当地村民,更是以高涨的热情,不惜牺牲个人的利益,积极投入到这一系列功在当今、利在后世的重要工程之中,无论春夏秋冬、严寒凛冽,人们总能看到当地政府和保护区工作人员在忙碌着,要么指挥种草植树,要么参与劳动,要么救治病鹤。他们早已把黑颈鹤视作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并为之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大山包自1994年建立省级自然保护区以来,在当地政府和林业部门的艰苦努力下,广泛种植青草,发展草场,为黑颈鹤觅食开辟了广阔的生存空间;同时,加大种植薪炭林的力度,有效缓解了当地燃料缺乏的问题;退耕还草、退耕还林、退耕还湿地,并打坝筑堤,以利于沼泽湿地的形成。

        尤其重要的是,对大山包实施移民工程,这对黑颈鹤的保护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昭阳区委、区政府在经过反复调研后决定,在大山包保护区实施异地开发扶贫,将居住在黑颈鹤自然保护区域内核心区的759户3245人,全部异地开发扶贫安置到云南省思茅市江城县安家落户。这项异地迁安工程自2001年3月9日启动,在三年之内,把居住在核心区的3000多居民全部搬迁。搬迁后留下的土地,乡党委、政府将其实施还林还草工程。

        对大山包保护区核心区的居民实行异地开发扶贫,这一伟大的工程,从提出到实施,就注定了它在乌蒙山的历史上,是开天辟地的,是绝无仅有的,是前无古人的,它再一次展示了乌蒙山人博大的胸襟、宏阔的气魄。这种为了一种鸟儿的生存,而让出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家园的壮举,在乌蒙群山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它拔动着每一个深爱着黑颈鹤、深爱着家乡的乌蒙山人的心弦。这项工程的顺利实施,让人不能不抬头仰望,那些善良纯朴的山民,不能不对他们充满着深深的敬意,是他们,以远离故土、阔别家园为代价,以坚韧的毅力,成就了黑颈鹤惊世绝俗的美丽;是他们,让人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历史上一次次民族大迁徙的悲壮。

        更难能可贵的是,大山包黑颈鹤一直受到社会各界及广大民众的广泛关注,在十余年的保护管理中,涌现了一大批爱鹤、护鹤、对保护黑颈鹤捐资献计、出力流汗的热心人。昭通民间还成立了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会员遍布全国。自协会成立来,他们编发出版了会刊《黑颈鹤》小报,不断加大爱鹤护鹤的宣传力度,对大山包黑颈鹤进行宣传报道。中国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致力保护黑颈鹤这一珍稀鸟类的事迹,受到了国内外多家媒体的关注,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之《百姓纪事》及《纪事特别节目》、“走近科学”、“绿色空间”、“讲述”、“走遍中国”等栏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科学1+1”栏目等数十家媒体,一百多次对协会作了深入细致的专题报道,在中国野生动物保护界及民间环保组织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协会的发起人之一、昭通的摄影家孙德辉,以及昭通诗人王昭荣,以其对黑颈鹤保护的赤诚,受到了社会各界广泛赞誉,国内外多家媒体均给予了宣传报道。第一届“昭通十大优秀青年”组委会给王昭荣的授奖词中说:“天人合一”是两千多年前我国道家提出的一个伟大的哲学思想,是人类最早提出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论。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主席王昭荣,组织四县区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开展工作,他们办刊物,举办摄影展和演出,到大、中、小学作报告数十次,为黑颈鹤越冬投食6万多斤,使大山包越冬鹤群由350只增加到1200只,他被中国共青团中央授予“中国青年志愿服务金奖奖章”。他用自己的行动,谱写了一部和谐大美的乐章,深深感动着我们的心灵。

        昭阳区人民所作出的努力,所付出的一切,为大山包美丽的精灵,为黑颈鹤赢来了它生命历程中的春天。

        当秋风横扫,草木凋落,大山包高原一派萧瑟的时候;当朔风劲吹,雪花飘然洒落,大山包银装素裹,盛开着玉树琼花的时候,高原深邃湛蓝的天空,便会听到黑颈鹤“咯-噜-咯-噜”清脆悦耳的叫声,便会看到排成一字型或人字型的雁阵。村民们熟悉而亲切的仙鸟,在村民们的翘首期盼、殷切等待中,不远万里千山,不畏霜风雪凌,从遥远的青藏高原,披拂着满天绮霞,带着吉祥和幸福,守着千年不变的诺言,携带九死不悔的初衷,如约而至,翩然降临。

        一泓明波、澄澈如镜的大海子,把蓝天、白云倒映在湖面上,也把黑颈鹤轻盈灵动的翩然身影,映照在粼粼水面。

        黑颈鹤清越悠扬的啼鸣声,唤醒了大山包高原的生机与活力,黑颈鹤妙曼蹁跹的身影,惊醒了大山包高原的万种风情。

        大山包沉寂的雪原,因为黑颈鹤的到来而喧沸了。白发老翁、窈窕少年、红男绿女,形形色色的各方人等,纷纷聚集大山包,只为一睹黑颈鹤绝世的英姿神采。

        在大海子观鹤,是一件极为惬意的赏心乐事,每天天还未明,便有多少个人影,趁着熹微的晨光,披拂着高原冷冽的清风薄雾,悄然靠近了大海子。天边是轻淡的蛋清色,遍地的野草,沾上了白霜,冷冽而清新的空气中,一群群人静默不语,凝声屏气地望着波平如镜、涟漪微兴的湖面,在离岸约一两百米的湖边浅水里,黑黝黝、一片片,伫立着成群结队的黑颈鹤。渐渐的,天边有了一丝丝轻渺的绯红,那红色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娇艳,最后,从远远的天际,射出了绮红的光芒,太阳就快升起了。这时候,鹤群开始有了动静,单腿伫立的黑颈鹤,不时伸展一下翅膀,或是轻轻地把长长的喙,伸到伴侣的羽毛间,梳理一下。当一轮红日从云海之间骤然升起,把湖面映照得一片通红的时候,一声声清啼划过湖面,飘向四空,三两只黑颈鹤开始翩然飞舞,在天空轻盈盘旋。接着,一群群黑颈鹤欢腾而起,在清晨的阳光中,在纯蓝冰清的湖面上空怡然飞舞。这时候,观鹤人的周围,总会不时传来一声声尽量压抑着的轻声欢呼,同时,耳畔不断响起“咔嚓咔嚓”按动相机快门的声音。没带相机的人,也会忍不住掏出手机,对准鹤群。谁都想把这美好的一瞬间凝固下来,凝固在永不褪色的恒久记忆里。

        随着太阳的不断升高,滞留在湖边的黑颈鹤,开始漫游到了湖边的草甸中,优游从容地开始觅食。不时振翅而飞,长长的羽翼,伸展出优美的弧线,滑翔在蓝天白云、湖光碧水之间。对对双双的黑颈鹤,安闲恬淡,仪态万千,雍容华美,把大海子、把大山包高原,点缀成隔世乐园,恍然成了人间天堂。中午时分,投食员走近鹤群,已经与投食员异常熟悉的黑颈鹤,并不害怕畏惧,静观伫立,最后纷然走近,高雅地品尝着人们馈赠的美味佳肴。

        觅食后的黑颈鹤,有时会在湖边的浅水里,沐浴梳洗一番,把它们动人神魄的身躯,浸润在明净的湖水中,一阵阵抖动,左翻右滚后,才亭亭玉立于高原宁静的阳光里,晾干全身的羽衣霓裳,同时还不忘用长长的喙,慢条斯理、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梳弄一番。有时,黑颈鹤会尽情尽兴地“歌舞”欢戏,它们或是凌空跳跃,或是交颈欢鸣,对对双双,相偎相依。在碎金散银般发出闪闪波光的草甸沼泽地里,正值青春妙龄,仙风道骨、绝尘脱俗的黑颈鹤,幕天席地,自由无羁,它们时而长喙短触、亲密无间,时而舒膀展翅、相互追逐。娉婷袅袅,“玉盘舞来掌中轻”;低吟浅唱,“人间能得几回闻”。超然忘我地倾吐着它们醉心酣酽的恋情,清亮悦耳、沁脾润腑的叫声,羽衣飘飘、袅娜多姿的舞蹈,如梦似幻,轻灵绝世。

        在大山包高原,随意走到一个地方,你都会不经意的看到,三三两两的黑颈鹤,在牛羊混迹的山坡上,在放牧牛羊的少男少女的笛声唱和里,悠闲地在草间漫步、觅食,温馨宁静,无虑无忧,舒心畅意,恬美和谐。

        临近黄昏、大地清谧宁和、缕缕炊烟从高原人家的茅屋上袅袅升起的时候,远飞的黑颈鹤又成群结队,飞回了栖息地,在盈盈蓝天,在千层碧波、万点晶莹的湖面,在美得让人心醉、令人窒息的夕阳映照下,留下了美轮美奂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