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时报》2012年1月11日A34-35版“封面报道”文章 

在昭通大山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一群为保护黑颈鹤而操劳的人们
鹤群的出现和工作人员的辛勤工作,为当地带来了巨大变化

与黑颈鹤同栖的别样人生

《都市时报》记者 李鸿睿/文  谢  慧/图 

 

        每年9月到次年3月,昭通大山包都要迎送一群特殊的客人——黑颈鹤。这里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已有8年多了。

     1988年12月4日,云南大学生物系教授王紫江等鸟类学家在昭通大山包发现了黑颈鹤。自此,大山包这个地名与黑颈鹤一起,逐渐被世人所熟知。大山包黑颈鹤保护区不断升级:1990年成为市级保护区,1994年升级为省级自然保护区,2003年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为了协调黑颈鹤与当地居民的和谐共生关系,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每年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事实上,因为黑颈鹤的原因,当地人也因此受惠。

      2011年的年末,都市时报记者再次走访大山包,观察长年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以及在此过冬的鹤群。  

被外界熟知的大山包“护鹤之家”

        早在专家发现黑颈鹤之前,黑颈鹤就已经定期飞往大山包了。当地人把黑颈鹤称为“雁鹅”。上百年来,这里流传的一个美丽传说,护佑着黑颈鹤与大山包的居民和睦相处。

        据说,最早来到大山包的黑颈鹤是一对“夫妻”,住在一个水塘边上,当地人因此把这个水塘叫做雁鹅塘。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水塘渐渐变成了旱地,但“雁鹅塘”的名字却一直流传下来。

        对这种飘逸展翅、浑身透着仙气的动物,大山包人视之为神鸟。最早来到大山包的黑颈鹤曾被村民袭击,但后来当地频现灾害,毁了农作物。村民们于是认为“雁鹅”是神物,不能袭击,便到雁鹅塘边祭祀、祈祷。这个传说流传至今,大山包人再也没有打过黑颈鹤。

        这个传说,我是从号称“第二代护鹤人”的陈光会女士口中得知的。2004年起,刚刚嫁入赵家的陈光会从婆婆董应兰手中接过了保护黑颈鹤的任务。而在陈光会接过这个任务之前,她早已知道婆家义务爱鹤、护鹤的故事。这些故事,随媒体的报道而广为人知。

        大山包大海子,是黑颈鹤的一个重要夜宿地。陈光会家距离大海子不远,走路要走五分钟左右。最早为黑颈鹤义务投食的是陈光会的公公。据说,在云南大学的专家发现黑颈鹤之前,陈光会的公公早已开始为它们投食了。

        陈光会的公公是当地的“赤脚医生”,每天,老人都会带上苞谷到大海子喂黑颈鹤。后来,投放鹤粮的工作转到了婆婆董应兰手中。到了1992年,董应兰投放鹤粮的场景被一位造访大山包的摄影爱好者发现,并在其作品中提及。媒体发现这个线索后,董应兰成了大山包“人护鹤”事迹的典型代表。

        2003年,陈光会嫁到赵家。2004年下半年,董应兰告诉儿媳说,自己眼睛痛,“喂不起了”。于是,陈光会接过了这个任务。

        刚开始的时候,黑颈鹤对这个陌生姑娘有戒心。“咋个哄都哄不过来”,她开始自己总结经验,摸索出一套与黑颈鹤打交道的方法。“走过去的时候,要慢慢走过去。投放鹤粮的时候,要高高地丢,撒散,黑颈鹤才会来吃。”半年后,陈光会能独自去给黑颈鹤喂食了。

        到了2006年,陈光会自创了一套口哨用语,专门用来与黑颈鹤打交道。“刚开始的时候,黑颈鹤不理我,我就天天吹、天天吹。”经过一年的磨合期,黑颈鹤似乎已经能够听懂陈光会的口哨含义了。

       “嘘!嘘嘘!嘘嘘!”每天下午1点,当陈光会走进大海子湿地投食时,都要按这个节奏吹响口哨。陈光会说,这个节奏的口哨声意思是“快来吃食了”。

        陈光会投食的时候,躲在大海子黑颈鹤行为研究监测隧道里的摄影爱好者们,不停地按动快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在狭长的通道里回响。

        “嘘——”一声悠长的口哨声,陈光会将箩筐里的苞谷抓出来,向前方高高抛洒。这个口哨声的意思是告诉黑颈鹤“赶快通知那些同伴,来吃饭”。

         除了招呼黑颈鹤的口哨,陈光会还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口哨交流体系”,只有她和那只养在大海子管理站黑颈鹤救助中心的黑颈鹤之间,才能交流。

         2007年,一只受伤的黑颈鹤被送到大海子管理站,陈光会承担起了照顾它的工作。4年来,陈光会与这只翅膀骨折的黑颈鹤之间,形成了默契。每天去喂这只黑颈鹤时,陈光会都要与它用口哨交流。

  新一代护鹤员的故事

        作为大海子管理站的护鹤员,陈光会的工作并不是每天喂食这么轻松。

        2008年,昭通遭遇雪灾。陈光会记得,大年三十晚上,为了照顾黑颈鹤,她全家老少都出门为黑颈鹤投食。“婆婆和丈夫在前面用铲子铲雪,我跟在后面投食。”陈光会说,如果不用铲子铲开雪,黑颈鹤是找不到鹤粮的。投完鹤粮回来,人家都已开始放鞭炮了,而陈光会一家人却连年夜饭都还没开始做。

        对于陈光会一家人来说,照看黑颈鹤,是全家共同的事业。那只2007年被送到救助站的受伤黑颈鹤,就是由陈光会的丈夫赵强做的手术。黑颈鹤被村民送来时,翅膀断了一截,骨头成了碎骨,伤口化脓。被大山包乡中心卫生院聘请为防疫医生的赵强为它做了手术,切掉断翅,再找草药来包,连续敷了十多天的草药,这只黑颈鹤的伤情才好转。

        平时,陈光会需要数鹤的数量,填写表格。只要有空,赵强都会来帮忙。

        赵强和陈光会有个6岁的儿子。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也对黑颈鹤产生了感情。他会用唱儿歌的方式,来表达对黑颈鹤的喜爱。“雁鹅雁鹅扯长(很长很长的意思),扯到高山木旁。犁头犁头弯弯,簸箕簸箕圆圆。”这是一首名叫《雁鹅歌》的儿歌。

        现在,那只受伤的黑颈鹤在大海子救助站已经住了4年。从它的体型和叫声来看,陈光会判断这是一只公鹤。它受伤的头一年,这只公鹤的“妻子”带着它们的孩子留在了大山包,陪了它两个月,才恋恋不舍地飞走。

         黑颈鹤与人一样,一般都是“一夫一妻”,忠贞不渝。陈光会说,她喜欢黑颈鹤与生俱来的这种性格。

         陈光会13岁就外出打工,饱尝人间冷暖。2003年回家时,在大山包认识了赵强,情愫暗生,两人终成眷属。

         陈光会作为管理局的护鹤员,每月有850元的工资。由于一家两代人护鹤的声名卓著,很多来大山包旅游的游客,都会把下榻地点选在陈光会家。2007年,陈光会家搬到距离大海子更近的地方,修起了有11间客房、可容纳32人的简易旅馆,入住率颇高。

         每过三天,陈光会就要花近千元买一次菜,为游客做饭。赵强在村上当医生,婆婆董应兰的生活负担减轻了许多,从护鹤员的职位上彻底退了下来,专门照顾孙子读书。

         虽然忙碌,整天呆在大山包,但陈光会和赵强这对年轻夫妻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家庭收入不错、与家人和黑颈鹤朝夕相伴。他们希望未来的日子就这样度过。

 在大山包工作的年轻人们

        陈光会供职的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是大山包保护管理的主要职能机构。这是一个副处级公益性事业单位,行政上归昭阳区人民政府领导,业务上受国家林业局及云南省林业厅主管。

        只要黑颈鹤一到大山包,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就要忙碌起来了。他们得跟着鹤群来到大山包。按照规定,在黑颈鹤到来的半年时间里,管理局的年轻男性工作人员必须轮岗到大山包巡护。

        郑远见在管理局工作3年,算是一位老员工了。2011年12月30日中午,他带着两名年轻的同事来到大海子管理站轮岗巡护,替换上一批巡护的同事。他带来的两人,一个是2008年毕业于云南农业大学的卢楚雄,一个是2010年毕业于西南林业大学的蔡睿。

        作为女生,蔡睿本来是不用上山的。但刚到管理局工作两个多月,她对大山包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主动要求上山。卢楚雄19岁就从农大毕业,当了两年老师后,考入管理局。上山时,他在新岗位上工作了三个多月。两人都认为他们的专业对口,适合干这份工作。

        并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像他们这样。2010年7月,管理局到昆明招了一个学历颇高的年轻人,希望他能加入管理局的科研团队。但没想到,这名年轻人与父母一起来到昭通市昭阳区,查看了一下管理局的办公环境后,当即决定终止签约。“他们都还没上山呢,就觉得管理局的工作很苦了。”郑远见说。

        虽然有事业单位编制,但管理局工资较低。像蔡睿和卢楚雄这样刚入职的年轻人,每月工资只有1800多元,很难有结余。不过,他们现在都沉浸在与黑颈鹤面对面的兴奋之中。

        大海子正对面的海脑壳,处于管理站望远镜的视野之内。卢楚雄记得,去年12月14日,他在望远镜里眺望海脑壳,看到两只黑颈鹤“恋人”在觅食。不一会儿,一只单身黑颈鹤俯冲下来,试图闯入它们的领地,结果被这对黑颈鹤情侣合力赶走了。“黑颈鹤有很强的领域性,试图闯入它们的领地,会被它们击退。”

        蔡睿则发现,黑颈鹤很有家庭观念。组建了家庭的黑颈鹤很好判断,三四只在一起的,就是一个家庭。毛色深的成年鹤是父母,毛色浅的是幼鹤,觅食或飞行途中,幼鹤会置于群体中间位置。

        12月30日下午,郑远见跟卢楚雄一起从大海子出发,开始巡护。车行至龙家大地,一大群黑颈鹤正在湿地上觅食。郑远见掏出望远镜,开始逐只逐只地数,卢楚雄掏出巡护记录本,等待郑远见报数。

        就在这时,湿地里闪现出一个摄影者的身影。卢楚雄立即打开车门,对着游客大声呼喊:“喂!赶快出来,不能进去!”还好,这位游客比较听指挥。

        卢楚雄说,每天巡护时,除了统计,还有一个工作就是劝阻游客,以免惊扰黑颈鹤。“有的游客很不听劝,我们又没有执法权,全靠一张嘴、一张老脸。”

        通过望远镜,郑远见在龙家大地统计出,这里有58只黑颈鹤、2只斑头雁、57只赤麻鸭。

        再往前走,来到三岔口,这里有三只黑颈鹤。“两成一幼”,郑远见熟练地报出,卢楚雄快速地在记录本上写下“3”。一路往前,本子上记下了一串数字,“3”、“4”、“1”……他说,这些数字代表的是每个地方以家庭为单位的鹤群数量,把一天下来所有数字相加,就是黑颈鹤的总数。为了准确,大海子、小海坝、长会口、勒力寨四个管理站的护鹤员每天都会统计黑颈鹤数量,双方把数字综合,取平均数,得出的就是当天到大山包的黑颈鹤数量。  

“痛并快乐着”的保护工作

        大山包的巡护路段,有的是土路,有的是二级路面,曲曲折折。郑远见刚调到管理局时,巡护途中经常晕车,加上要通过望远镜来数数,更加重了晕车症状。“刚开始几个月都要晕车,在山上又睡不好,回到昭阳区,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恢复。”

        每年黑颈鹤飞临的季节,管理局都要派人到大山包巡护,两个星期轮一次。巡护完四个管理站,车程约85公里,开着老式吉普车,要一天半才能巡完全程。

        郑远见介绍,这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湿地保护区与行政辖区完全重合的地方。由此带来一个直接问题:整个大山包保护区,有多个职能部门在行使管理权。

        因黑颈鹤而闻名的大山包,除了冬春季黑颈鹤飞临时游客大增,其他时节也吸引了不少游客。到了夏天,这里是一片碧绿的草场,开满五颜六色的山花。

        管理局除了做好日常保护工作外,还要劝阻游客惊扰黑颈鹤的行为,甚至捡拾垃圾。由于没有执法权,郑远见说有时候工作做得很委屈。

        海垡,是大山包草海湿地地下的淤泥,由腐殖质沉淀而成,常被村民们挖来晒干,用作燃料。保护区建立后,为保护草海湿地,管理局规定禁挖海垡,村民们只能买煤来取暖。但管理局资金短缺,买煤的钱只能由村民们自己出。

        为遏制保护区内湿地退化的趋势,大山包保护区管理局已累计恢复湿地3500多亩,实施人工种草恢复植被14313.75亩。这带来了一个问题:大山包保护区内的耕地面积缩小。这该如何解决呢?郑远见的回答是:“暂时无解。”

        黑颈鹤除了吃鱼,还喜欢农民种在田地里的洋芋、蔓菁。每年越冬季节,成群的黑颈鹤会到大山包村民的田地里觅食,给农民带来了损失。为此,管理局申请到了一笔“黑颈鹤肇事补偿金”,每年10万元,但对大山包辖区内的1.7万人来说,这笔资金平摊下来,数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为了缓解人鹤争食的矛盾,管理局已经在大海子附近租种了100亩“食物源基地”,专供黑颈鹤觅食。不过,这仍显得杯水车薪。

        辛勤的工作,带来的效果显而易见。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大山包黑颈鹤种群的数量已由300余只增长到目前的1200余只。2004年12月,大山包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是我国现有的41块“国际重要湿地”之一。  

那些因鹤群而改变的

        2011年12月28日上午,安利云南分公司组成的志愿者团队来到大山包,为黑颈鹤捐助了2000斤鹤粮。管理局党组副书记王昭荣接待了这批志愿者。

         同一天下午,王昭荣来到大山包乡中心卫生院,为先心病儿童发救助金。

         这笔资金,来源于上海妙舍实业有限公司这家爱心机构。这家机构多年为大山包的孩子提供爱心助学,去年9月,这家机构来大山包进行了一次义诊,发现这里有很多先心病儿童,因缺钱无法医治。3个月后,这笔8805元的爱心款来到了大山包。

        “这是人沾了黑颈鹤的光。如果没有黑颈鹤,外地人很少知道我们大山包,也就不会有这笔资金。所以,你们不能惊扰黑颈鹤。看到伤鹤、死鹤,记得要送到管理站去。”王昭荣给先心病孩子的家长们发放爱心款时,这样说道。

        除了大山包保护区管理局党组副书记,王昭荣的另外一个身份是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主席。因为大山包黑颈鹤的原因,他们与外界打交道时,常会得到各类爱心救助。一位来大山包旅游的网友,目睹了当地人的生活状况后,回去发起了“给大山包贫困人口捐献衣物”的活动。这个网友是百度“旧衣吧”的吧主,每个月,这位网友都会把募捐到的旧衣物邮寄给管理局。

        黑颈鹤,给大山包和这里的人们带来了太多的改变。虽然保护区遇到了不少问题,但,一切都在慢慢地改善。

      《都市时报》2012年1月11日本报道链接地址:http://times.clzg.cn/html/2012-01/11/content_252829.htm